大约半个月之后的下午,张二宝正在睡午觉的时候,肖秋雁又来到了李家寨。
二宝的母亲跟大宝一个下了地,一个放羊去了。
家里只有二宝一个人。
这次,她是一个人开了一辆奥迪过来的,当那辆车子停在张家门口的时候,全村都像炸了锅。
但张二宝却表现得依然平静。
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卖了他们张家的全部家当,他也连一个车轮子买不起。
他甚至觉得村里人的羡慕都有些扯蛋。
“小王真的死了。”
到屋里坐下之后,肖秋雁叙述得很平淡,但眼神里却有些迷茫。
“什么时候?”
虽然早就预言过那个小王是个“将死之人”但听到这个消息时,张二宝还是吃了一惊。
“就在咱们喝了酒的第二天上午。你怎么看出来他是个将死之人的?”
肖秋雁把脸转过来看着二宝,她这次来的目的是想告诉他,上学的事儿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她觉得张无机这这个人不但不是无机,而且心术不正。
“我也是过去看你们打井的时候发现的,他印堂发暗,两颧发青,是很重的心肌梗塞后期。”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他?”
听到二宝那么自信的说出了小王死前的征兆来,她更加觉得眼前这个人太过小鸡肚肠了。
因为医院的鉴定结果,小王的确是死于心肌梗死。
“呵,”
二宝苦笑了一下,“他是骂了我是疯子之后我才注意去看他那张脸的。”
“就因为人家说了那么一句嘲讽你的话,你就那样记恨人家了?张二宝呀张二宝,我真是看错了人了,真没想到你的心胸竟然狭窄到了蒂芥难容的地步!呵,我想,一个没有心胸的男人是成不了什么大器的。就算我的一片苦心全喂了狼了!”
“我就是一个白眼狼,你们要给我们村子修自来水,还要送我去上大学,而我却不肯救你的司机一条命,我是十恶不赦的恶棍,行了吗?可我凭什么要低三下四的求着去救他的命?”
“他不是我的司机,不过,连人命都不知道珍惜的人竟然还跟我谈什么灵性,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肖秋雁说完那话就站了起来,她来的目的就是想听一听张二宝的解释,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直言不讳的暴露了自己的卑鄙,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你认为在他骂了我是疯子之后我再去提醒他得了严重的心脏病他会相信我的话吗?他不说我在咒他死那才怪呢。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他还有机会的。”
“那你至少也可以告诉别人呀!”
肖秋雁又回过了身子,不给张二宝以任何可以喘息的机会。
“那天晚上临上车的时候我不是也告诉你了吗?你信了吗?你不也说我是在咒他死吗?如果那天晚上他不弄那么一出,也许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咒他,可偏偏他自作孽,那谁也没有办法。”
“还有,你觉得让我去跟一个正朝我扑过来的疯狗谈什么病入膏肓的话不是很滑稽吗?”
现在是轮到张二宝反过来拿血红的眼睛看定了肖秋雁,“当初在饭店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把他们打趴下,而是我趴在了地上的话,那些两天不打人就手痒痒的家伙会放手饶过我吗?为什么我们小小老百姓就一定得一忍再忍,让人踩了几脚还得爬起来以德报怨?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怕他的病连累了自己,我真不会轻饶了他的,他也太狠毒了。”
张二宝的一番话彻底改变了她对张二宝的看法,司机小王的死曾经让肖秋雁觉得张二宝在刁钻之外又加了一个卑鄙,而现在,她才真正感觉到一个社会底层的农民的挣扎与呻吟。
是呀,如果不是张二宝有那样的身手,也许一个在她心目中的天才早就毁在了一帮小混混的手里。
她没有理由要求一个只在县城里读了三年书的农村青年有着能撑船的度量。
张二宝也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内心的愤怒。
现在他感觉心里平和多了,他没有从盛烟末的盒子里拿肖秋雁送给他的红塔山来抽,而是从里面捏了一小撮烟末用本子纸卷了起来抽。
他不是不喜欢抽,也不是不舍得抽。
刚才进来的时候,肖秋雁还看见他手里夹着一根红塔山来着。
肖秋雁把这个看成是张二宝对她的排斥。
只是还没有下逐客令而已。
什么东西都有灵性。
小人物也会有冲冠一怒的时候。
现在的张二宝就是这样。
愤怒的张二宝变成了一条疯狗。
而他的愤怒不仅仅来自那个芥蒂难容因心梗死去的司机小王,更有一部分来自眼前这个来找他算账的肖秋雁,如果是整个李家寨子的人包括村支书和他的儿子都那么说他张二宝,他也许会毫不介意,因为,在张二宝看来,这些人只能有与他嬉戏且被他玩耍的份儿,而根本就不配评论他,但这个女人却不一样,自从第一天看到她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他不想让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把他看扁。
“半个月后,县上的人就会过来测量了,入冬之前自来水就能用上。”
肖秋雁只能以此来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了。
“无所谓,李家寨的人挑了几辈子的水了,不吃自来水照样活命不是?”
张二宝的烟因为没有吸而截了火。
他扔了手里的烟蒂用半张本子纸重新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
肖秋雁自己伸手拿过那盒烟抽出一支,用火柴点上,非常标准的抽烟姿势,不但不让人觉得她不像个女人,反而更加显出了她的优雅。
村子里不少女人会抽烟,但城里的年轻女人抽烟,张二宝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肖秋雁身上的迷彩服,张二宝心想,这个女人不会是穷到了只有这一身衣服了吧。
所幸的是,那衣领没有拉到头,脖子底下露出了一小片白晰的来,仅仅是那冰山一角,就能让张二宝想像得出这个女人要是脱了衣服该是多么的水灵了。
因为贴着那雪白张二宝没有看到半点儿别的东西,更加给了人一种她没有戴的猜测。
他很想给她创造个机会,让她弯着身子来让他能从上面一窥究竟。
“有纸吗?”
肖秋雁吐了几个漂亮的烟圈儿问道。
“这里有的是。”
张二宝没好气的一推那张桌子上的烟末盒说。
“好点儿的,我要写东西用。”
张二宝居然能从这个破旧的房子里找出了一沓信笺。
上面的已经发黄,他从中间撕开,把底下的一沓给了肖秋雁,又递上了一只派克钢笔。
“还有这么好的钢笔?”
能找出信笺来已经让肖秋雁意外了。
“同学送的。”
那只钢笔拧开之后就能写字。
一串隽秀的字体流泻在了那张信笺上。
叠好之后,她又在另一张上写了一个地址,在下边写上了一串数字。
“要是有事儿就打这个电话。”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人才呀!”
肖秋雁写完之后就站了起来。
显然,人才两个字张二宝自己觉得担当不起。
原因也不会是这么简单,但事实是,他再也想不出会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个漂亮的女人要把他送到大学里去。
如果说因为相貌而被这个女人看上了的话,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但张二宝还是接受了,反正自己又不是一个女人,不怕她把自己卖到了黑店里做鸭子。
要是为了弄这一百多斤肉做包子的话,她不会费这么多的周折,比他肉多肉香的人有的是。
他这一身肉还不值这辆奥迪车来来回回的油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