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大殿内外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连岳不群声音也变了:“你说什么?葵花宝典?”
盈盈道:“不错。当日东方不败身死后,小女子在其身上搜出这本葵花宝典。我爹本想毁去,但小女子爱惜此物乃武林至宝,一直收在身上。曾听冲郎说起,这葵花宝典本是华山之物,今日便请岳掌门收下此物,饶冲郎一命!”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旧书,走到岳不群面前,递了过去。
岳不群将信将疑,正要伸手相接,忽听方证道:“且慢!”
众人一怔,方证上前道:“任大小姐,这葵花宝典本是莆田少林之物。莆田少林与我嵩山少林虽山头各异,但源出同流,若说物归原主,也当交还我嵩山少林,若任大小姐能将葵花宝典交还我嵩山少林,老衲在此向佛祖立誓,定会护得贤伉俪周全。”
盈盈看看方证,又看看岳不群。岳不群道:“任大小姐,若此物真是葵花宝典,岳某必定言而有信,放你夫妇一条生路。”
却听方证道:“岳掌门此言差矣。葵花宝典乃我少林之物,当年为华山派岳、蔡二位从莆田少林窃取,又流传到魔教手中,为祸江湖。今日机缘巧合,现身于此,便当由我少林带回,严加看管,了却这段因果。任大小姐……”
岳不群恍若未闻,上前一步,伸手就要从盈盈手里拿书,却听耳旁呼地一声,似有掌风袭来,岳不群反应迅捷,立时向一旁跳开,顺手回了一剑,只听叮地一声,岳不群立住身形,回头望去,却见方证手中锡杖直指向自己。
岳不群怒道:“方证大师,你这是做什么?”
方证道:“阿弥陀佛,岳掌门,老衲只想收回葵花宝典,别无他意。”
岳不群道:“宝典乃我华山之物,大师莫不是要强夺?”
方证道:“宝典乃少林之物,岳掌门莫要一意孤行。”
岳不群一摆长剑:“方证大师,寻回宝典乃华山历代掌门遗命,今日岳某必让宝典回归华山,若大师要阻拦的话,岳某只好得罪了。”
忽听冲虚道:“二位掌门,莫中了这妖女二桃三士之计!先杀了这妖女再说宝典归属也不迟。”方证和岳不群顿时省悟,齐道:“正是。”
冲虚道:“贫道和武当与此书素无瓜葛,便由贫道来了结了这妖女。”说着便挺剑上前。
盈盈惨然道:“道长,这书我便给了你吧!”将宝典向冲虚抛去。
冲虚一怔,伸手要接,猛不防旁边一个青影闪动,岳不群已将书抢在手中。
冲虚大惊,回剑便刺,殊料岳不群身法奇快,眨眼间已在三丈开外。
冲虚怒不可遏,正要挥剑攻上,但见眼前黄光一闪,方证挥舞禅杖,已抢先向岳不群攻去。
只听呼呼风响,他使的是大伏魔杖法,刚猛无比,岳不群不敢硬接,只得不住闪避,抽空反击,转眼二人已拆了六七招。
冲虚看看盈盈,料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任我行,只得恨恨一跺脚,也挺剑杀入战团。
但见一团黄光一道青影夹着一道白影在大殿中翻翻滚滚,岳不群一手持书,一手持剑,与二人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转眼之是,异变陡生,正教门人一时不知所措,楞在当场。
任我行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冲儿!”飞身上前,双掌拍向两名抓住令狐冲的正教门人,便在此时,盈盈也抽出短剑,向另两人攻去。
那四人一惊,忙撒手退开。
令狐冲趁机拉住仪琳,在地上打了个滚,脱身向任我行这边奔来。
任我行接住令狐冲,略一打量,见他并无大碍,点点头,道:“还能打么?”
令狐冲笑道:“再打一天一夜也无妨!”
任我行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女婿!”说着,从一旁的一名教众手里拿来一柄长剑,递给令狐冲,道:“咱们爷儿俩一起杀他个痛快!”说罢,双掌齐出,已扑向门外正教众人。
令狐冲大叫一声:“好!”便要跟着任我行一起杀出去,只听盈盈叫道:“冲郎!”奔到他身边,对他耳语几句,令狐冲听罢笑道:“还是你鬼点子多。”说罢一摆长剑,冲到门外,叫道:“华山弟子,快助师父夺取葵花宝典!”任我行一怔,随即会意,身形一转,避开五岳派门人,双掌尽向武当、少林弟子攻去,倾刻间已击毙了两名少林弟子和一名武当道人。
令狐冲趁机又叫道:“师父已许我重列门墙,我是华山大师兄!师弟们随我来!别让武当和少林抢走葵花宝典!”说着长剑抖出,已刺穿一名武当道人喉头,转身奔入殿内。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但见任我行和令狐冲只杀少林武当弟子,却不杀五岳门人,便有七八分信了,再者华山派与葵花宝典的渊源,各派低等门人虽不甚清楚,但高层特别是少林派的知晓者却是不少。
此时方证师弟方生也在门外,见已有五岳门人蠢蠢欲动,为防万一,忙拦在殿门前,喝道:“谁也不许入殿!”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令狐冲在殿内听得清楚,趁机回身来到门前,一剑向方生刺去,方生忙闪开挥杖招架。
令狐冲一面抢攻,一面大叫:“华山门人!师父在殿内以一敌二,情势危急,快来保护师父!”此时五岳派弟子中已有人耐不住性子,有五六人便向殿门冲去。
武当和少林弟子见状上前阻拦,一名五岳派弟子喝道:“让开!”一名少林弟子道:“师父有令,不得入殿!”那五岳派弟子怒道:“是你师父,可不是我师父!再不让开,老子要动武了!”那少林弟子也是脾气急躁,道:“你动一下试试!”那五岳派弟子更不答话,挥剑便向少林弟子攻去,当下两边便在殿门前交起手来。
其他人见状,只道少林武当阴谋败露,令狐冲又连连出言相激,当下再无疑虑,各自转身向身边少林、武当和五岳派门人攻去。
转眼间,成德殿前哗然一片,正教门人已自相残杀起来,片刻便有几人尸横就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任我行见令狐冲诡计已成,虚晃一掌,跳出圈外,放正教门人自去内讧,正要进殿查看宁中则情况如何,转头却见令狐冲正与方生斗得旗鼓相当,令狐冲独孤九剑精妙无比,但方生也是功力深厚,虽一时之间胜不得令狐冲,但也自保有余。
任我行心念一动,腾身上前,趁方生正全神贯注挥杖格挡之际,猛然一掌拍向方生后背,只听咯啦啦一阵脆响,方生后背脊骨已被任我行尽数拍断,噗地一口鲜血喷了令狐冲满头满脸,向前踉跄几步,扑地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的了。
任我行对令狐冲道:“去看看你娘!”令狐冲点点头,随任我行一同快步进殿。
此时成德殿内,岳不群一人一剑,以一敌二,虽不落下风,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耳听得任我行与令狐冲已渐渐将局面控制,自己却被方证和冲虚困住,难得脱身,若久拖下去,势必不妙。
他心计极快,于电光石火间已权衡了两三遍,料无他法,突然将手中书卷望空一抛,跳出圈外,叫道:“给你!”方证不及思索,立刻飞身跃起,接住书卷。
岳不群趁此空当,长剑一摆,向殿外冲去,要止住正教内讧。
刚到殿门,迎面正碰上任我行和令狐冲。
二人更不答话,一掌一剑齐向岳不群攻去。
岳不群反应极快,右手剑格开令狐冲剑尖,左手已与任我行对了一掌。
他身法虽快,内功却不及任我行深厚,一掌对下,只觉一股雄厚内劲从对方掌中涌来,只得借力向后一跃,卸下这一掌之力。
只是这一掌力道极大,岳不群落地之时仍是站立不稳,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
忽地身后一臂伸来,扶在他肩上,助他站稳身形。
岳不群回头一看,竟是方证和冲虚。
只听方证道:“岳掌门,咱们都上了那小妖女的当了!”原来刚才方证接了岳不群抛下的书卷,忍不住打开观看,不料翻了数页之后,满纸尽是宫商角徵羽和变调标记,翻到书尾,赫然竟是六个大字:笑傲江湖琴谱。
三人均是江湖风雨多年,如今竟因一念之贪,上了盈盈的当。
岳不群听了,虽心下恼恨,却不露于神色,只阴恻恻道:“大师放心,如今魔教徒众尽数覆灭,只余任我行和令狐冲尚未伏诛,饶这妖女花样百出,今日也难逃一死。咱们先停了内讧再说。”说着抬头望向殿门外,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已涌来大群穿黑衣的日月神教教众,正与正教门人激战,指挥众人的正是任盈盈。
盈盈扬起短剑道:“岳不群,你死到临头了,还在白日做梦!”原来刚刚崖下一场血战,日月神教虽主力尽墨,但正教也死伤惨重,随岳不群攻上黑木崖的,不过二百余人而已。
刚才一场内讧,又有数十名五岳派门人和少林武当弟子死伤。
其余门派见岳不群和方证冲虚争夺葵花宝典,门下弟子又各自内讧起来,不由心灰意冷,走了大半。
眼下只剩了五六十人尚在殿门外。
而正教攻上黑木崖时,崖上各处尚零星散落有一百余名老弱教众,闻听正教攻上黑木崖,虽有人躲藏起来,却也有人陆续来援。
盈盈见此情景,便请仪琳代为看护宁中则和任冲昊,自己趁机率成德殿内原有的数十人自旁门冲出殿外。
这下两边加在一起,竟也有一百多人。
这些人武功虽然不济,但仗着人多,也与正教门人杀得难解难分。
此时岳不群环顾左右,但见任我行和令狐冲已来到成德殿宝座旁,正在察看宁中则的情况。
刚才盈盈出殿前,已令教众将宁中则抬到此处,取来几个蒲团垫在宁中则身下,又从教众中找了几名女子,为宁中则助产。
她初时本想将宁中则自后门抬出殿外,又转念一想:如今黑木崖上一片混乱,倒是这成德殿里有任我行和令狐冲在,最为安全。
宁中则此时已宫口全开,躺在宝座边上痛得死去活来,汗如雨下,惨叫声不绝于耳,任我行蹲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令狐冲站在二人身前护卫。
岳不群思忖片刻,向方证和冲虚道:“二位掌门,眼下情势,我等惟有拼死一战。魔教虽人多势众,只要杀了任我行和令狐冲两个魔头,余者必作鸟兽散!令狐冲乃我五岳弃徒,就由我来对付,请二位暂且拖住任我行,待我杀了令狐冲,再合我三人之力毙了任我行!”
方证和冲虚齐道:“正是!”岳不群挺剑指向令狐冲:“令狐冲!岳某三番五次给你机会,你始终执迷不悟,今日便是岳某手刃逆徒以谢华山祖宗之日!”说罢,挺剑直奔令狐冲而来。
方证和冲虚跟在他身后。
任我行和令狐冲见状,俱是冷冷一笑,上前正要迎战,不料岳不群奔到中途,忽地一停,转身向殿外冲去。
众人一怔,令狐冲反应最快,立刻明白他是要挟持盈盈,顿时大惊,也跟着向外奔去,方证和冲虚只道岳不群要逃跑,留自己二人面对任我行和令狐冲,气势顿泄,正要跟着退后,任我行已然杀到面前,双掌呼呼拍出,有如风雷一般,将二人缠住,二人只得打起精神应战。
那边令狐冲轻功不及岳不群,眼见岳不群已将奔出殿外,急中生智,大叫一声:“风太师叔!您怎么来了!”岳不群闻言一惊,不禁回头望去,脚步便慢了几分,待见无人出现,再看殿外时,盈盈已不知去向,心知又上一当,只得停下脚步,回身剑指令狐冲大骂道:“阴险小贼,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令狐冲更不答话,挺剑上前与岳不群战在一处。
岳不群此时再无留手,运起内力,贯入长剑,拆过三招后,看准时机,用剑脊拍在令狐冲剑身之上。
令狐冲所精只是剑招,此时虽已得任我行传授法门,化解了体内的异种真气,但内功修为仍是平平,只听“铛”地一声,手中长剑登时被岳不群这一剑直接拍断。
岳不群冷笑道:“当年华山玉女峰大比剑,师祖便是如此这般杀了剑宗十一位好手,凭你剑法如何精妙,手中若是无剑,又有何用!”说话间,已一剑刺向令狐冲胸膛。
令狐冲失却长剑,并不慌乱,仍以半截残剑迎上,只听叮地一声,那残剑的断锋竟已与岳不群的剑尖针锋相对,阻住了岳不群长剑的去势。
却听令狐冲道:“岳掌门,这便是冲灵剑法的最后一招:同生共死!可看清了么?”
岳不群冷哼一声,手腕轻振,剑尖如蛇信般一抖,立时将令狐冲手中残剑震落,连带震得他手臂一阵酸麻。
便趁这半刻间隙,令狐冲左手已摸到腰间剑鞘,眼见岳不群又是一剑刺来,令狐冲扬起剑鞘,以鞘口迎上,转瞬之间,已将岳不群长剑纳入鞘中。
岳不群一惊,只觉虎口剧震,长剑不由脱手。
原来他剑上贯注了内力,被令狐冲用剑鞘一收,未能发出,反激了回来。
令狐冲夺剑成功,后招立刻自然而然发动,手腕一抖,剑柄末端便连连点向岳不群喉头。
这一招本是当日在华山思过崖宁中则考校他武功时所创,几乎要了宁中则性命。
此时岳不群武功胜宁中则十倍,却也是连退带闪,将将避开。
陡然岳不群只觉脑后风响,急忙躬身一躲,一柄青锋已擦着他头皮掠过,将他头顶发冠发簪一齐削下。
但岳不群虽处下风,却仍反应奇快,闪避之时已向身后摆出一掌,便听砰地一声,那背后袭来之人已被拍飞出去。
只听令狐冲惊叫一声:“盈盈!”原来是任盈盈从岳不群背后偷袭,却不料偷袭未成,反被他拍中。
岳不群刚刚站直身子,令狐冲手中剑柄又已攻到。
此时二人相距不过半臂之远,岳不群已来不及拨开剑柄,只得拼着受这一下,右掌当胸拍出,以求两败俱伤。
转瞬之间,剑柄已触及喉头,登时岳不群只觉喉头剧痛,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便在此时,令狐冲也被岳不群手掌正正拍中胸口。
岳不群内力虽不及任我行,但比之令狐冲仍是高出甚多,亏得这一掌是情急之中发出,岳不群又已受伤,未能发出全力,饶是如此,仍将令狐冲拍得飞了出去,重重落在数丈之外。
岳不群一掌拍出,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但他尚有余力,于倒地之时伸出右掌扶地,撑住身体,右膝却怎么也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他号称君子剑,平时极为注重衣着举止,行走坐卧,均是一派君子风度,此时发髻被削,满头长发披散下来,非但狼狈之至,面目更是狰狞,再无半点君子风度。
但此时却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忍着头晕目眩,强打精神。
刚才那一剑柄虽未致命,却也将他内息打乱,此时岳不群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抬头望向另一边,但见冲虚方证正与任我行斗得难分难解,再向别处一望,却见仪琳正吃力地拖着令狐冲往宝座旁移去。
令狐冲虽双眼紧闭,神色痛苦之至,但仍有喘息,显是未死。
仪琳将令狐冲拖到宝座下,请两名教众将他上身扶住,盘膝坐在地上,自己也盘膝坐在令狐冲身后,双手抵在他背上,一张白皙的脸庞渐渐泛出潮红,竟是在为他运功疗伤。
岳不群心下大急,这小尼姑虽功力尚浅,但终归聊胜于无,若令狐冲缓过气来,己方便是必败之局。
当下拼着一口气,想要撑起身体,试了几试,实在是力不从心。
忽地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铛啷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岳不群循声望去,只见一团黄影划过殿中,重重落在地上。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方证中了任我行一掌,手中禅杖落在一边。
好在方证内功深厚,虽中一掌,伤得却并不甚重,喘息片刻,便从地上爬起,盘腿坐下。
岳不群见方证似要运功疗伤,便拼出力气叫道:“方证大师,方证大师!先毙了令狐冲!”
方证闻声,见岳不群已重伤跪地,再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仪琳正在给令狐冲疗伤,随即会意,便提起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强撑着从地上起来,一瘸一拐向二人走去。
任我行见状,想要前去援救,但冲虚使开太极剑法,将他死死缠住,竟一时不得脱身。
此时令狐冲已睁开双眼,见方证步步逼近,想要起身御敌,稍一用力,浑身剧痛难当,手中长剑也已在刚才被打飞时脱手,不知落到了哪里。
仪琳的长剑已在崖下被擒时失去,此时也是赤手空拳,眼见方证已来到近前,不得已只能起身挡在令狐冲面前,道:“方证大师,令狐大哥是个好人,求求你不要……”话音未落,方证已反手一掌将她打出丈许之外,正要提起真气,再一掌将令狐冲天灵盖击碎,不料胸口却猝然一阵刺痛,眼前发黑,原来刚才那一掌牵动伤势,乱了内息。
方证忙定息凝神,收拢真气,过得片刻,但觉胸口内息稍平,便再次运起内劲,刚刚提起手掌,突觉背后一凉,胸中空空如也,真气瞬间消散。
方证扭回头去,但见仪琳一脸惊慌,双手从剑柄上放开,再低头一看,胸前已透出半尺多长的剑尖。
原来刚才仪琳被方证一掌拍飞,好容易忍着疼痛,从地上挣扎起来,无意中竟看到令狐冲从岳不群手中夺来的剑就在身边。
眼见方证就要将令狐冲立毙于掌下,便拔出剑来,冲上前去,奋力刺入了方证后心。
只是她生性胆小,只不过是为了令狐冲才鼓起勇气刺了方证一剑,一剑刺出,随即放手。
此时见方证转过身来,双眼充血,面目可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尖叫一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方证怒吼一声,张开双手,十指成爪,向前抢了几步,忽然两腿一软,倒在仪琳身边,气绝身亡,那柄剑在他背上兀自颤动不止。
岳不群眼见功败垂成,不由大为沮丧,便在此时,又是一声惨叫在大殿中响起,悠长不绝。
原来方证受伤后,冲虚一人独斗任我行,虽然他太极剑法精湛,但究竟独木难支。
二人合斗时尚能与任我行拼个旗鼓相当,各有攻防,这时只余他一人,便是遮拦多,进攻少,渐渐落入了下风,时间一长,气力不济,被任我行看准时机,闪过剑招,抢入近身圈内,一把擒住他了手腕脉门,冲虚顿觉手腕酥麻,长剑从手中滑落,随即内力源源不断向外狂泄,冲虚想要挣扎,却是动弹不得,禁不住放声惨叫。
任我行哈哈大笑:“这吸星大法的滋味儿不错吧!”加紧催动功力,转眼之间,冲虚苦练五十余年的道家纯阳真气已被吸得干干净净。
任我行一放开他手腕,冲虚便如一个布袋般脸色死灰,委顿在地,虽未便死,却已成废人。
任我行连败两大强敌,疲累已极,但心中却是意得志满,不由哈哈大笑,声动成德殿顶。
正笑间,突听一阵响亮的啼哭平地而起,在殿内不住回荡。
任我行一怔,就见一个女教众急匆匆跑到他面前道:“恭喜教主,夫人生了,是一位少爷!”
任我行大喜过望,连声叫道:“宁儿!宁儿!”随那教众快步来到宁中则身边,但见宁中则脸色苍白,虚弱已极,几无喘息之力,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一个婴儿被黑布包裹着躺在她身边。
小冲昊正在打量这个新弟弟,一脸好奇之色。
任我行顾不得看两个孩子,先蹲在宁中则身旁,拉过她一只小手,轻声呼唤道:“宁儿,宁儿。”宁中则睁开双眼,看见任我行,嘴角轻扬,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我行。”
任我行道:“宁儿,辛苦你了。”
宁中则摇摇头:“我没事,敌人可都击退了么?你受伤了么?”
任我行笑道:“那些狗爪子哪是我的对手,都被我……”
话音未落,突听背后一片惊叫惨呼之声,任我行回头望去,正看见岳不群一掌一个,已将他身后的的几名女教众格毙。
随即扑上前来,双掌自上方凌空拍下。
任我行反应神速,不及站起已扭身伸出双掌,与岳不群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岳不群这一掌力道十足,任我行虽接住了掌力,身子却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刚才岳不群趁众人混战之际,运功半天,已调好内息,但见殿外日月神教教众仍在与正教弟子激战,且已占上风。
这些教众虽然武功不高,但人数众多,况且自己赤手空拳,若要逃走,只怕刚出殿门便被他们擒住。
再看殿内令狐冲、仪琳、方证、冲虚等人都倒伏在地上,生死不明,任我行正在安抚宁中则。
岳不群左思右想,料他连败两人,气力消耗必定极大,若趁此时拼死一搏,或还有生机,想到此处,便提起一口真气,奔任我行而来。
此时二人手掌相接,岳不群立住身形,催动内力,自上而下不住向任我行攻来。
任我行内功本在岳不群之上,但适才内力消耗的确不小,此时已无力将岳不群内力反推回去,正要使出吸星大法,却不料微一运功,突觉头晕目眩,哇地一声,竟吐出一口黑血来,再看岳不群一脸奸笑,方知又着了他的道。
原来岳不群自神功大成后,平日单以银针为兵刃,极少用剑。
但此次黑木崖之战,对方实是天下卓绝的高手,岳不群不敢托大,才又重新握起剑来。
此刻到了最后紧要关头,岳不群将银针藏于掌内,与任我行对掌之时,刺破任我行掌心。
针上有毒,一入体内,立时侵入丹田。
任我行此时别无他法,只得一面提起一半真气护住丹田,一面以另一半真气与岳不群硬拼内功。
令狐冲和宁中则眼睁睁看着任我行独斗岳不群,想上前相助,无奈身体虚弱,实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想要喊人前来,也是喉头干涩,发不出声。
但见岳不群脸上紫气大盛,知他已使出了紫霞神功这压箱底的功夫。
紫霞神功与辟邪剑谱本系出同门,岳不群紫霞神功本就有相当造诣,得了辟邪剑谱后在其助益下,补足了紫霞神功原本中的不足之处,功力已臻化境,堪称紫霞神功开创以来华山修为第一人,此刻更是毫无保留,掌上内劲如海潮一般,一道接着一道扑向任我行,便如海浪击石,气势磅礴,只见任我行脸色越来越红,身体却仍是岿然不动。
如此过了半柱香光景。
岳不群已感气力不支,却不敢撤劲退后,只因高手比拼内力,一但中途撤劲,自身内力便会和对方攻来的内力一道反激自身,轻则经脉尽断,重则当场丧命。
故此高手之间轻易不比拼内力,一但拼起内力,那便是非死即伤之局。
又过了半柱香光景,岳不群只觉丹田激荡,双腿发抖,喉头间似有什么东西像要涌出一般,知道自己内力已到了极限,掌上发出的力道一阵弱似一阵,已不似刚才那般汹涌澎湃,他初时担心任我行趁机反击,但过得片刻,不见任我行有所动作,便知任我行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只看谁先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忽地任我行双手一颤,岳不群只觉掌上相抗之力少了一些,不由精神一振,咬紧牙关,又榨出几分气力,向任我行攻去。
这一道内劲发出,任我行再也支撑不住,向后便倒。
岳不群双掌本是撑在任我行双掌之上,这下顿时失了平衡,往前也跟着趴了下去,岳不群一惊,正要收掌站稳,突觉双掌上一股凶猛内力袭来,不由本能地运起生平功力相抗。
只听砰地一声,岳不群和任我行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原来刚才任我行苦苦支撑半天,心知再这样下去,必是同归于尽之局,便假装油尽灯枯,先引诱岳不群身子失去平衡,料他若要站稳,必得收掌,再待他掌力将收未收之时趁机反击,果然见得奇效,只是没料到岳不群于此时仍留有劲力,二人均在此时拼出了最后一点劲力,终究还是两败俱伤。
此时岳不群伏在地上,只觉五脏六腑不住翻搅,心知今日已然无幸,但却不甘心就此便死,抬起头来,只见任我行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令狐冲正在闭目运息疗伤,其余人或死或晕,惟有宁中则仍清醒,一直望着这边,只是身体虚弱,试了几次,都支撑不起来。
岳不群见状,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心念极快,转眼之间已盘算完毕:任我行此时已然垂死,再杀他已无必要,令狐冲虽然动弹不得,但以自己眼下伤势,近身却也奈何他不得。
只有这宁中则甚是可恨,非但以身事魔,生下两个野种,还在天下英雄面前不知廉耻,对自己当众羞辱。
当日二人在客栈之内已然撕破脸皮,如今若是还让这婊子活在世上,自己便是死了,日后也是江湖笑柄,若要维护自己身后清誉,便非杀了这婊子不可。
想到此处,他便强撑身体,以四肢在地上挪动,向宁中则一点一点爬去。
他此时一无内力,二无兵刃,但自问纯以手劲掐死宁中则,应当不在话下。
宁中则见他爬向自己,已明其意,她知自己此时产后虚弱,身边又无兵刃,只有横下一条心,不论如何,只以此身相抗,拼着性命不要,决不能让这不男不女的怪物伤害身后刚刚出生的幼子。
正思想间,岳不群已爬到她身前,忽地挺起上身,便如毒蛇一般,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伸出双臂,张开手爪,口中泛着血沫,嗬嗬连声,向她脖颈中掐来。
宁中则奋力一挣,上半身竟也从蒲团上挺了起来,双手向前,死死顶住了岳不群的双手,两人的上半身在空中霎时拼成了一座拱桥,不住颤抖,只过得片刻,又扑通一声,一齐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摔将两人紧缠的双手顿时摔开,岳不群究竟还是反应稍快,趁宁中则还未缓过来,双手已伸到她脖颈中,咬紧牙关,不住发力,宁中则抓着岳不群手指想要掰开,但毕竟气力稍逊一筹,即便此时岳不群虚弱已极,一时掐不死她,手指仍是纹丝不动,宁中则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耳边嗡嗡作响,双手渐渐垂了下去。
突地宁中则只觉颈中一松,上半身失了支撑,不由软倒在地,大口喘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去。
只见岳不群伏在地上,双目圆睁,已然气绝。
一个幼童骑在他后背之上,手持木剑,正猛戳不止,却是小冲昊。
原来刚刚一场混战,小冲昊被吓得躲在一旁,待到岳不群和任我行两败俱伤,他正要回到母亲身边,却见岳不群半人半鬼,向母亲和弟弟爬去,他原本恐惧已极,但见岳不群掐住了母亲的脖子,心中便本能地生出一股保护母亲的力量,于是强压恐惧,从地上寻得了他平时拿在手中玩耍的木剑,来到岳不群身边,照着岳不群后背便戳了下去。
可巧这一下正戳在了岳不群后背的“灵台”穴上,那“灵台”穴位于督脉,乃是运气的枢钮。
以他此时力道,手中又是木剑,若是平日之时,戳中了也伤不了岳不群分毫。
但眼下岳不群本已重伤濒死,全靠一口气吊命,这一剑点中“灵台”,竟点得岳不群立时气滞,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气绝。
宁中则只看得片刻,已想明其中经过。
看着小冲昊拼命在岳不群身上戳刺,想起为了这个孩子所受的种种屈辱苦辛,不禁流下泪来。
小冲昊抬头看见母亲流泪,赶忙扔下木剑,前来为母亲擦拭。
宁中则搂着小冲昊,头与头碰在一起,不住喃喃道:“我的昊儿,我的昊儿……”
此时令狐冲刚刚调息完毕,试试手脚,已无大碍,见到这边情景,挣扎着起身,来到宁中则身边,道:“娘,您怎么样了?”宁中则摇摇头:“我没事,快去看看你爹爹。”令狐冲忙又去察看任我行。
任我行此时已悠悠醒转,令狐冲正要扶他起来,任我行一摆手,笑道:“不碍事,凭岳不群这点玩艺,能奈我何?”说罢,已来到宁中则身边坐下,左臂将她揽在怀里,右手拉着冲昊。
这时殿外正教门人或死或降,已被日月神教尽数歼灭,令狐冲已到殿外去寻找盈盈,大殿中只留下任我行和宁中则一家四口,宁中则望着任我行,脸上露出笑容,眼中满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二人乍脱险境,都是虚弱已极,无力亲热,但求如此这般靠在一起,心愿已足。
过了一会儿,宁中则气息稍平,才对任我行说起刚才的凶险情景和冲昊如何击毙岳不群。
任我行听得哈哈大笑,拍着冲昊的后背道:“好!好!不愧是我任我行的儿子,不到两岁,便击毙了五岳派掌门,将来必定是个大大的英雄!”宁中则笑道:“只怕是个大魔头吧!”任我行笑道“大魔头更好!老夫做了一世魔头,我儿子若当不了大魔头,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正说笑间,令狐冲已抱着盈盈来到殿内。
她受伤虽非最重,功力却在众人之中最弱,刚才经殿外教众救治,却仍脸色苍白,不能说话。
任我行和宁中则见状都是一惊,待令狐冲说她并无性命之忧,才放下心来。
这时宁中则忽然想起一事,从一旁抱过已经在襁褓中睡着的幼子,递给任我行,笑道:“刚刚打了半天,还没看你小儿子呢。”任我行接过幼子,看他手脚壮实,眉眼与自己有八分相像,不禁欢喜道:“好小子,像我的种!将来也是个大魔头!”宁中则笑道:“那这个大魔头叫什么名字?”任我行略一思索,慨然道:“就依他哥哥,按冲字辈排下来。他哥哥叫任冲昊,他便叫做任冲霄。只要是我任我行的种,那就算不当大英雄,也要当大魔头,就算是老天爷,咱们也要把它踩在脚底下!”
宁中则和令狐冲齐声叫好,就连盈盈也露出了笑容,众人一齐仰天大笑,今日一战的凶险伤痛,此时才算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笑间,突地只听任我行笑声戛然而止,众人一惊,向他望去,但见他笑容仍在脸上,身子却一动不动,令狐冲伸出二指到他鼻下一试,已然没了呼吸。
原来任我行今日在崖下之时,已被雷火弹震伤内脏,回到崖上又是连场血战,甚至身中剧毒之后仍与岳不群比拼内功,这一番折腾下来,全身经脉早已节节寸断,便是大罗金仙也十死无生,刚刚不过是回光返照。
此时给儿子取名完毕,了却一桩心愿,心中一松,立时断气。
宁中则一日之内几历生死险境,先得娇儿,又失夫君,人生大喜大悲莫过于此,此时再也抑制不住,伏在任我行尸身之上放声痛哭,令狐冲和小冲昊陪在她身边,盈盈在令狐冲怀里,泪水也大滴大滴落下。
便在此时,就听殿外一个霹雳,震得殿梁上尘土簌簌落下,只过得片刻,天空阴云四合,电闪雷鸣,倾盆暴雨直泻而下,黑木崖上下各处战死者身上的鲜血,在这暴雨的冲刷下,渐渐汇聚成了无数条血河,在大地上肆意流淌。
一时之间,哭声响彻黑木崖。
暮春四月,草长莺飞。
嵩山脚下一处荒无人烟的幽谷中,这日来了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华服,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领着一个幼儿,那幼儿不过两三岁年纪,手中握着一柄木剑,不时挥舞两下。
男子身后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美妇。
这美妇脸有愁容,身材丰腴,穿一袭雪白孝服,头上扎着白花,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美妇身后,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少妇和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尼姑并肩缓步而行。
那少妇一身绿衣,分外醒目,那少年尼姑则是一身灰色僧衣,二人不时低声交谈,肚腹都已有了隆起迹象。
一行人在谷中行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洞前。
但见此处绿草茵茵,草地之上,用乱石堆着一座坟茔,石缝中遍生青青小草,坟前立着一根削去了枝叶的树干,树皮上用剑尖刻着几个字:“华山女侠岳灵珊姑娘之墓”。
那男子望着坟茔,叹了口气,回头对那美妇道:“娘,就是这里了。”那美妇闻言,对身后绿衫少妇道:“盈盈,帮我抱着孩子。”那绿衫少妇上前接过她怀中幼儿,那美妇早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扑在坟上悲呼一声:“我的珊儿!”便大哭起来。
那男子转过身去,不住揉着眼睛,连那少妇和尼姑也低头啜泣,只有那拿木剑的幼儿不知发生了什么,赶上前去,为那美妇擦拭泪水。
这一行人便是宁中则、令狐冲和盈盈、仪琳,还有任我行与宁中则的一对幼子。
此时离黑木崖一战已过去了八个月。
那日任我行身死之后,令狐冲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先令残余教众收拾崖上崖下各处死尸。
三日之后,除已被正教门人收走的本方尸首外,日月神教于各处共收得此战正邪双方尸首两千余具,除此之外,众人还在崖下发现了尚有一息的杜长老。
原来那日杜长老身受重伤,昏了过去,只是情势紧迫,任我行和向问天都来不及细细查验,只当他已死。
之后黑木崖周围降下大雨,杜长老被雨水一激,又醒了过来,见周围远近尽是死尸,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抬头又望见黑木崖就在不远处,心中起了一念:要死也死在黑木崖上,便拼着一口气,拖着身子在暴雨泥泞中向黑木崖爬去,直爬了一天一夜,才在黑木崖前不远处,被前来收尸的日月神教教众发现。
此时他浑身裹满泥浆,精疲力竭,形容枯槁,直如亡魂一般,在地上微微蠕动。
众人忙把他抬回山上,宁中则知杜长老侥幸未死,便告知令狐冲杜长老舍身相救之事,令狐冲命医官务必抢回杜长老性命。
医官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将杜长老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只是他受伤实在太重,需卧床半年方可下地走动。
收尸之事既毕,令狐冲便命人将这两千余具尸体在黑木崖下堆成四十个尸堆,围成一圈,浇上火油。
宁中则和任盈盈一身重孝站在圈外,宁中则抱着冲霄,任盈盈牵着冲昊。
圈内正中用柴火高高架起一个柴堆,也用火油浇透,上面放置着任我行的尸身。
柴堆旁,四名教众押着垂头丧气的冲虚跪在地上。
正午时分,令狐冲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将冲虚人头斩下,祭奠任我行。
随即令狐冲将手中火把扔在柴堆之上,轰地一声,烈焰腾起,圈外宁中则和任盈盈登时撕心裂肺,放声号哭起来。
其余四十个尸堆也被一一点燃,但见熊熊烈火卷着滚滚浓烟,从四面八方升腾到半空之中,汇成一道粗重的黑色烟柱,直升入万里青空。
待到火尽灰冷,令狐冲命教众将各处骨灰掘坑掩埋,自己亲手将任我行的骨灰收入一个坛中,带到崖上,埋在任我行与宁中则所住的安宁斋院中。
又将向问天的头颅埋在自己与盈盈的居所院中。
诸事料理已毕,这日仪琳来向令狐冲辞行,她眼下世间已无亲人朋友,万念俱灰,只欲往他乡寻个尼庵托身,自此彻底退出江湖,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令狐冲担心她心思单纯,倘又有正教门人找她麻烦,只怕难以应付,有心留她在崖上安身,却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
这时盈盈却将仪琳叫到一个隐秘之处,说有话要嘱咐。
令狐冲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由她去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但见两人一前一后,向令狐冲走来。
盈盈在前,满脸得意之色,仪琳却走在后面,垂着头满脸通红。
二人来到令狐冲面前,盈盈诡秘一笑,道:“令狐冲,小尼姑我给你留下了。”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不过,我说了半天,她死活不肯,不知你倒是讲了什么,这么快就劝动了?”盈盈退开一步,对仪琳道:“妹子,你对他说。”
令狐冲心中好奇,望着仪琳,仪琳低着头上前,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小声道:“刚才任大小姐说,如今这普天之下,除令狐大哥外,再没有一个关心仪琳生死之人。况且当初我爹……我娘……正是为了让仪琳能够长随令狐大哥左右,才拼出性命不要,挡住了追兵,若我执意离去,不单违背了令狐大哥的一番好意,也违背了爹娘的遗愿。而且……而且任大小姐说,男人……男人……若仪琳能跟在令狐大哥身边,她非但不会生气,还能多个知己好友。我听任大小姐这么说,才……才同意留在黑木崖上,如蒙令狐大哥不弃,仪琳愿……愿侍候令狐大哥铺床垫被,洗脚暖怀……”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细如蚊蚋,几不可闻。说罢,仪琳抬起头来,脸上虽仍红云笼罩,眼中却是满是期待之色。
令狐冲闻言大吃一惊,他素知仪琳对自己情深义重,但自己却从未对她有过非份之想,自有了盈盈以后更是如此。
正要出言相拒,但一对上她眼神,却又觉得不好开口,便望向旁边盈盈,盈盈笑道:“人家本来说什么也不肯,为了说动她松口,可费了我不少力气,你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了,你若不答应这事,不单辜负人家一片美意,也枉费我一片苦心了。”
令狐冲听了,心下再无疑虑,当下点点头笑道:“如此,今后便有劳你了。”
仪琳大喜,再顾不得矜持羞涩,奔上前去,一头扑进令狐冲怀中,泪水簌簌落下,打湿僧衣。
令狐冲搂着怀中温香软玉,回想起当年在衡阳城外初见时的种种往事,也是感慨万千。
当晚令狐冲和盈盈将此事禀报宁中则,宁中则听了,欢喜不已,不住夸赞盈盈心地善良,深明大义。
令狐冲与宁中则和盈盈商议,待为任我行一年守孝期满后,便迎娶仪琳。
宁中则道:“仪琳这孩子,心思细腻,若待一年后再迎娶,恐她胡思乱想,生出事端,此事便由我来作主,你们现在将她找来。咱们都有孝在身,就不办喜酒,不置喜堂,也不换什么喜服,就在我面前跪拜改口,今晚就圆了房罢!”令狐冲还要再说,宁中则抬手止住,让他和盈盈快去将仪琳找来。
不大工夫,二人已领着仪琳,走进房中。
宁中则端坐在正中太师椅上,令狐冲和仪琳在她面前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后,仪琳鼓足勇气,抬头叫道:“娘!”宁中则答应一声,笑着将她扶起。
接下来换盈盈坐上正中,仪琳跪在她面前,也是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从令狐冲手中接过一杯清茶,向前奉上,道:“仪琳为姐姐奉茶。”心中却是砰砰直跳。
但见盈盈接过茶来,一饮而尽,笑道:“妹妹请起,如今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跪拜已毕,盈盈将令狐冲和仪琳送回她与令狐冲所住之处,让二人在她与令狐冲的卧房中圆房。
临别之时盈盈又拉着仪琳的手,向她悄声嘱咐了许多闺中要紧之事,只说得仪琳满面通红,不敢言语。
盈盈这才离开,回去宿在宁中则那里,一连三日。
到得第四日上,盈盈方才回到家中,远远便看见仪琳于门前跪拜迎接。
待走到近前,只听仪琳道:“仪琳恭迎姐姐回府。”盈盈仔细打量,但见仪琳容光焕发,比之从前清纯可人,更平添了几分妩媚,不由笑道:“妹妹这几日可还好么?”仪琳不敢抬头,只道:“多蒙令狐……多蒙夫君怜爱,仪琳实在是欢喜得紧。”盈盈笑着扶起仪琳道:“从今往后,咱们姐妹俩可要好好服侍冲哥,不单要照料好他的衣食起居,更要多为他生几个壮实聪慧的儿女才好。”仪琳闻言,羞得将脸埋进盈盈胸前,娇嗔地叫了一声:“姐姐——”
自此三人便住在一处,夜夜同眠。
过了几日,仪琳想起一事,便向令狐冲和任盈盈提出:她如今虽已嫁与令狐冲为妾,但却不还俗,今后仍为尼姑之身,作尼姑装束,以永念当年她爹娘哑婆婆和不戒和尚以僧尼之身成婚一事。
令狐冲自是无不应允,令人将住处一间偏房打扫干净,布置为观音堂,供奉观音菩萨。
仪琳平日便住在观音堂中,吃斋念佛,点烛焚香,令狐冲欲和她亲热时,便夜里来到观音堂中,二人在观音菩萨像前交股并肌,共享鱼水之欢。
忽忽数月过去,正是冬去春来,盈盈和仪琳都已有了身孕。
此时日月神教在令狐冲掌管下,虽仍未恢复当初雄壮气象,却也渐渐有了起色,事事都上了正轨。
正邪两派经此一战,都是元气大伤,数年之内,再无力火拼。
宁中则见天下太平,教中无事,她每日只是专心教养两个儿子,睹人思人,心中不由得想念起早逝的女儿,忍不住向令狐冲提出带她去看望岳灵珊墓。
令狐冲将此事告知盈盈,盈盈想到几月之后便要生产,其后至少要有一两年不能下山远行,便也想趁此机会到山下走走,于是便带了仪琳,一行四个大人,两个孩童,驾了两辆大车,自河北向南行了数百里,来到这嵩山幽谷中,祭扫岳灵珊。
当下众人在岳灵珊墓前痛哭一场后,令狐冲寻了块青石,在墓前摆上带来的供品,众人一齐将纸钱、纸扎都焚化了,又各自对着墓中的岳灵珊说了些心中欲说之事,约定来日再来祭拜,这才洒泪而别。
出谷不远,便有一个集镇。
众人来到镇上时天色尚未近午。
这日恰是初十,周围方圆数十里的村民都来赶集,集市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宁中则提议大伙一道去集市中逛上一逛,众人于是下了车马,在集市中慢慢步行,但见道路两边尽是各色摊位,吃用玩赏之物或摆或挂,琳琅满目,只看得眼花缭乱。
逛至午时时分,众人均是收获不小:盈盈买了几匹缎子,两朵头花,几盒胭脂;仪琳买了一串佛珠,一个香炉,几束檀香。
宁中则为冲昊买了一顶虎头帽,一双虎头鞋,为冲霄买了一个拨浪鼓,一个手摇响铃。
独令狐冲两手空空,脸上却多了几分微红。
宁中则见状笑道:“冲儿还是老样子,不爱身外之物,只这酒是走到哪里,喝到哪里。”
众人正说笑间,忽听一阵锣响,循声望去,见不远处搭着一座半高不高的木台子,这木台十分宽大,上面站着十余个男女,皆双手反绑,低头而立。
两边有几名壮汉看守,虎视眈眈。
台角上站着一人,生得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手中拿着一面铜锣,又敲了几下后,扯开嗓子喊道:“卖人了卖人了!男女不论,每个五两银子!身强力壮,聪明伶俐,做奴做婢,任打任骂,快来买了!”接着又是一阵响锣。
这时台下已聚了不少人,都在对台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人贩子见状,吆喝得更是起劲。
仪琳见台上众人可怜,便拉拉令狐冲衣襟,道:“夫君,仪琳求你一事。”令狐冲问道:“何事?”仪琳未及开口,盈盈已抢先道:“妹子,天下可怜人处处皆是,饥寒交迫之时,卖身为奴也是一条活路,莫说这里,就是咱们神教,以前风光的时候,各个堂口也经营过这人口买卖,没什么希奇的。他人自有他人因果,咱们若是多加干涉,说不定反倒是害了他们。”仪琳转念一想,点点头道:“姐姐说得是,是仪琳多事了。”宁中则笑道:“别管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去吃饭吧。”
众人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只听一阵怒骂之声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壮汉,手里牵着一个身穿粉色衣衫的女子,气冲冲地要闯上台来,正一边与台口看守推搡,一边指着那人贩子破口大骂。
那人贩子见这壮汉来势不善,便上前拱手道:“这位大哥,有何贵干?”
那壮汉骂道:“你这黑心狗肺的奸商,老子花钱买个老婆,瞎眼也就罢了,你如何卖给我一个不男不女的二尾子?老子不要了,快还我钱来!”说着便将那女子往前一推。
那人贩子用锣锤撩起那女子头发,认出正是自己昨日卖出之人,但见她虽双目紧闭,脸上有几道伤痕,然而容貌端正,分明是个有几分颜色的女子,便道:“大哥,这分明是个女子,你如何说她是二尾子?”台下众人见了那女子面貌,也纷纷点头称是。
只宁中则等人见了,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久未谋面的林平之!
那壮汉见众人不信,把心一横,道:“好,你们不信,老子就脱了她裤子给你们瞧瞧!”说着伸出手去,刺啦一下,已经扯开了林平之的衣服,露出一段白皙的腰身。
林平之虽目不能视,但也知道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由惊叫一声,想要躲开。
那壮汉抓住他手腕,正要再往下扒他裤子,却听有人大喝一声:“慢!”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华服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跃上台去,指着那壮汉道:“放开她!你的钱,我来还你!”
林平之闻声一颤,那壮汉打量了一下黑衣男子,道:“你是谁?”
那黑衣男子道:“这不用你管,你放还是不放?”
那壮汉本是个穷苦人,一心只为要回钱来,这时见有人出头,便道:“好,老子买她花了三两银子,只要你拿来三两银子,人随你带走!”那黑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抛给那壮汉道:“都拿去,快滚!”壮汉接过银子,揣入怀中,立时便甩开林平之,自顾自地走了。
那黑衣男子见他远去,便上前拉过林平之手腕,低声道:“林师弟,快跟我走。”
不料林平之甩开他手腕,尖声叫道:“滚!滚!令狐冲,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我才不领你的情!我就是死!死在荒郊野外,让狗吃了,也不受你的施舍!”他此时虽自宫已久,声音仍是不男不女,如牝鸡打鸣,台下登时一片哗然。
令狐冲见状,惟恐再生事端,便点了林平之穴道,将他扛在肩上,跃下台去,与宁中则等人乘上大车,离开镇上。
众人驾车行出五十余里,才赶到下一个市集,找了家客栈住下。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吃过晚饭,令狐冲来到林平之房中,见林平之面前饭菜已凉,纹丝未动,便道:“林师弟,先吃些东西,以后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说。”
林平之傲然道:“令狐冲,你要为岳灵珊报仇,一剑杀了我便是,不必假惺惺搞这些。”
令狐冲叹道:“林师弟,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小师妹对你是何等情深义重。她临死前求我非但不要杀你,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岂能违背小师妹的遗愿?”
林平之浑身一震,道:“灵珊她……她当真这么说?”
令狐冲道:“确是如此。不然,我若要报仇的话,今日就根本不必出手救你,任你被那些人肆意侮辱折磨,岂不比一剑杀了你痛快百倍?”
林平之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道:“那你要如何处置我?”
令狐冲摇摇头,道:“还不知道。林师弟,你先说说,你如何沦落至此?”
林平之叹道:那日我……我离开灵珊之后,随二师兄去见了左冷禅。
左冷禅对我说岳不群正邀五岳派弟子往华山思过崖学习石洞内剑招,他已定下计策,要在石洞内关门打狗,让岳不群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听便知左冷禅中了岳不群的引蛇出洞之计,却不说破。
左冷禅无非是想利用我帮他杀了岳不群,待岳不群一死,他便会将我一脚踢开。
我便将计就计,与左冷禅商议到时候如何封住岳不群逃跑路线,心中却盘算只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我再趁机亲手杀了岳不群。
果然左冷禅螳螂捕蝉,岳不群黄雀在后。
左冷禅本打算用大石先将岳不群封在洞内,再趁洞内漆黑一团时于黑暗中让岳不群死个不明不白,哪知岳不群早已预先给自己留了秘道,脱身而去,反过来从洞外将左冷禅的脱身暗道封了个严严实实。
我留了个心眼,没有进洞,跟左冷禅说我要在洞外封死岳不群的暗道,实则是趁岳不群封堵左冷禅暗道洞口时,从背后偷袭他。
不料这厮早有准备,一只手把石头弄得哗哗直响,假装封堵洞口,一只手却缩在怀中,等我偷袭之时,便反手在我丹田上拍了一掌。
我心知不是这厮对手,不敢恋战,连忙遁走。
但经脉已然受损,当晚在华山下的荒郊野地中,我忽冷忽热,全身痛不可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幸老天可怜我林平之,三日之后,身上疼痛渐去,可我一身武功却也就此废了。
自此我便流落江湖,乞食为生,直到那日被人贩子掠去卖走,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令狐冲听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平之道:“令狐冲,你和灵珊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如今双目失明,武功尽废,已是一个废人,便活下去,也是一具行尸走肉,活在这世上一天,便多受折磨一天,你若当真为我好,要么就一剑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自生自灭,反正我也时日无多,少受折磨,也算你对灵珊信守了承诺。”
令狐冲正要出言反驳,忽听身后有人道:“平之,若是我要你活下去呢?”两人闻言,都是一惊,令狐冲回头看时,见宁中则和任盈盈、仪琳带着冲昊和冲霄走了进来。
林平之听出是宁中则的声音,起身低声道:“岳……师娘。”
宁中则道:“平之,你当初家破人亡,流落江湖,是华山派收留了你,给你栖身之地,保你性命无忧。纵然岳不群对不起你,但我和珊儿对你并未存有半点坏心,还招你做了女婿,你却忘恩负义,毒手杀妻,我本该一剑杀了你为我女儿报仇,但珊儿既然原谅了你,我也不能违背她的遗愿。只是我终究不能就这样放过你。眼下我给你一个机会自赎其罪,若你愿意,我便保你一世平安,衣食无忧,若你不愿意,我便放你走,随你怎样。待他日我见了珊儿,自会对她解释。你愿是不愿?”
林平之听了,踌躇良久,他虽心高气傲,即便落到这步田地,口头上仍是不愿受人施舍,但心中却终不愿就此便死,再三权衡,终于还是求生之心占了上风,开口道:“但不知师娘说的是什么机会?”
宁中则冷冷道:“你只说愿不愿意,其他诸事,都由我来操办。”
林平之心中盘算半天,始终不知宁中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下情形,显然已不能再犹豫下去,思虑再三之后,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心,道:“愿意!”
宁中则点点头,道:“这便好。”忽然回头看着任盈盈道:“盈盈,你那本笑傲江湖琴谱可还在么?”盈盈道:“还在。”宁中则道:“那琴谱的最后几页上,记的是什么?只怕不止是琴谱罢?”盈盈一惊,道:“娘,您怎么知道……”
宁中则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有人知道。”盈盈听了,转头望向令狐冲,嗔道:“你……”
却见令狐冲也是一脸茫然之色,摇了摇头,道:“盈盈,那琴谱之上,到底还写了什么?”盈盈见他不像假装,便又转过去对着宁中则撅起嘴来,佯怒撒娇道:“娘,到底是谁告诉您的?”
只听窗外一个老者朗声笑道:“是我告诉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白须白发的青袍老者,已双手反背缓步走了进来。
令狐冲一见那老者,不禁又惊又喜,叫道:“风太师叔!”
风清扬笑道:“小子,你现在可风光啊!”
令狐冲道:“不敢,风太师叔。”
风清扬道:“你如今做了魔教教主,我教你的剑法,可不能落下。那日我在黑木崖上,看你被岳不群震断了剑,我就知道你剑法还是没有练到家,你若练到家时,他又岂能触到你的长剑?”
令狐冲道:“原来风太师叔那日也到了黑木崖?”
风清扬点点头,道:“魔教死活,我是不管的。我只担心岳不群为难你,还有她……”说着,一指宁中则,道:“你是独孤九剑的惟一传人,宁丫头又要生孩子了。华山上下,也就你们两个还值得我出手救上一救。岳不群打断你剑的时候,我有心要看看你怎么应付,这才没有出手。还有,宁丫头的儿子属实没有白养,倒也省了我一番力气。”
此时宁中则已经四十六岁,她十二岁时入华山门下,风清扬便叫她宁丫头,如今还是叫她宁丫头。
宁中则听在耳中,微微一笑,不禁想起当年的种种往事。
风清扬续道:“宁丫头为人慷慨豪迈,明丽潇洒,只可惜后来的掌门迂腐不堪,只道华山掌门只有男子做得,这才传位于岳不群,若是当年让宁丫头做了华山掌门,何至于后来落到这个地步!至于日后岳不群花言巧语,骗得宁丫头嫁了他,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之上,被他祸害得死去活来。后来嫁了那姓任的,虽不是什么金玉良缘,总比岳不群要好得多了!”
令狐冲笑道:“风太师叔,先别说这些了,先说说盈盈那琴谱上到底有什么吧!”
风清扬转头对盈盈道:“小丫头,你对他说。”
盈盈佯作面有难色道:“风太师叔,这……”
风清扬道:“小丫头,你倒是说还是不说,你不说,我可要说了。”
盈盈这才道:“好好,我说。那琴谱上,是葵花宝典。”
此言一出,令狐冲和林平之都是一惊。令狐冲道:“原来那天在黑木崖上你真的……”
盈盈点点头道:“不错,那日东方不败死后,我爹命人将他和杨莲亭的尸首拿去烧了,我念他小时候对我不错,便打算送他一程,他们搬运尸体的时候,从东方不败身上掉出来一本书,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笑傲江湖琴谱。字迹是东方不败的字迹。想来是东方不败从曲洋长老那里抄录而来,为了弹给杨莲亭听的。我有感于此,便将这琴谱带回留作纪念。不料有一日我翻看这琴谱时,发现这琴谱与曲洋长老的琴谱有几处不大一样,我便起了疑心,细细察看之后,才发现竟然是葵花宝典的最后几章,被东方不败伪装成了琴谱的范式。我初时不解东方不败为何不练完葵花宝典的这最后几章,等我看完了才发现,这最后几章乃是东方不败自创的,原本乃是残本,只能练到一多半,后面的就练不了了。东方不败是反复琢磨参透了原本后,给原本续完了,唉,他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令狐冲道:“原本已如此厉害,那东方不败自创的这几章想必是更加登峰造极的武功了。”
盈盈摇摇头道:“不,这几章不是武功。”
令狐冲道:“那是什么?”
盈盈不答,反问道:“你还记得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开篇第一句是什么吗?”
令狐冲笑道:“这个自然记得: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盈盈道:“不错。葵花宝典一系武功,需得先自宫方能练成。但常人只想着自宫之后能练成绝世武功。但练成绝世武功,便要断绝人间欢乐,若不能享受人间欢乐,人便是行尸走肉,泥塑木雕,如死人一般,如此练成绝世武功又有何用?江湖中人利欲熏心,对此事绝少有人去想。东方不败正是有感于此,才决心要将这门武功彻底参透,寻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躲在小院里避不见人,想来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到底功夫不负苦心人,叫他参透了这个法门。他没有与葵花宝典写在一处,而是写在琴谱之中,想来也是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已可与前人并列乃至超越,是别开生面,所以不愿续在前人后面。”
令狐冲道:“那究竟是什么法门?”
盈盈目光看向林平之,道:“那便是脱胎换骨,化作女儿身!”
林平之只觉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耳中轰轰作响,只听盈盈又说道:“这法门运功行气,仍是葵花宝典一系,故只有练过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之人方能修炼,只要按照这法门习练,只需一年工夫,便可脱胎换骨,与真正的女子一般无二,不但可享受人间欢乐,还可生儿育女,以享天年。”
令狐冲道:“若是如此,那东方不败自己至死为何还是不男不女?”
盈盈道:“只因这法门虽有如此好处,但仍是不能两全,若练成最后一章,固然可以变为女子,但全身武功,却也会尽数废去,与寻常柔弱女子无异。东方不败大约是担心我爹总有一天会来找他复仇,所以虽然写下了这法门,却不敢习练,等的就是这一天,只不过他虽然防了这一手,仍是被我们围攻至死,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了。”
风清扬道:“那日在黑木崖上这小丫头被岳不群拍了一掌,受伤极重,我混在教众里,看在你的份上,救了这小丫头,事后想着把那本琴谱也还给她,就去捡了回来,拿在手里时恰好被风吹开,看到了后面几页。我一看便知那是内功法门,只是于常人既无聊又无用,便给她塞了回去。后来我离了黑木崖,不巧今日在那集市之上,又遇到了你们,后来又见你们救这家伙,倒是很讲义气,就想看看你们如何处置他,一路跟了过来。刚才我见宁丫头为如何处置这家伙发愁,怕她现在刚生了孩子,想这些事想多了伤神,这才现身出来,把琴谱这事告诉了宁丫头。”
宁中则笑道:“当年小时候,就是风师叔最疼我,现在老了,还是风师叔最疼我。”说着,她转向林平之道:“我日月神教杜长老数月之前于黑木崖一战中,为救我身负重伤。如今虽无性命之忧,但双腿已废,不能行走。他年已五旬,未有妻子儿女,我欲将你许配给他,做一房妻室,从此侍候他一生一世,以赎你对灵珊之罪。你看如何?”
林平之一听之下,只觉大受侮辱,冲口而出道:“我林平之乃堂堂男子汉,岂能……岂能……”连令狐冲也觉得荒唐,道:“娘,这……”宁中则打断他话头,对林平之道:“你如今早已自宫,还说什么堂堂男子汉?”林平之被她点中痛处,顿时气馁,沉默片刻,道:“不错,我如今不男不女,确是称不上什么男子汉,但究竟不是女子,又怎能给人为妻?”
宁中则道:“你若愿意,我便让盈盈传你那葵花宝典最后几章,待脱胎换骨之后,便是个完壁之女,嫁人生子,一般无二,你意下如何?”
林平之垂手而立,低头不语。
宁中则见状,道:“兹事体大,一时原也难以决定,你好好考虑一夜,明早再告诉我也行。时候不早了,大家先歇息吧。”说着,便要和众人一起回房。
忽听林平之道:“师娘!”
宁中则停下脚步,道:“何事?”
林平之道:“平之多谢师娘和风太师叔好意,只是爹娘生得我堂堂男儿之躯,平之自残身体,不能传宗接代,已是不孝大罪。但自残身体乃为报血海深仇,尚可聊以自慰,如今却是为了苟且偷生之故,改头换面,着裙衩,涂脂粉,嫁为人妻,将来到了地下,平之怎有面目去见爹娘。师娘和风太师叔的好意,平之心领了,只是平之命该如此,就请师娘和风太师叔不必挂怀了,平之是死是活,自由天定。”
风清扬哼了一声道:“老夫挂怀什么?老夫不过是怜惜宁丫头罢了。既然你不要,那宁丫头也省心不少。”说着,转身便走。
宁中则见风清扬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一眼林平之,正要跟着出去,这时忽听令狐冲道:“等等!”众人一齐看向令狐冲。
令狐冲走到林平之面前,道:“林师弟,你如今心中在意之事,就是身已残疾,不能为林家传宗接代,是也不是?”
林平之把脸扭到一边,道:“不错。”
令狐冲道:“若你在意此事,眼下便是破此心结的大好时机。你想一想,若按盈盈和师娘所说,这法门修炼之后,便能脱胎换骨,与寻常女子无二,那你若是炼成宝典,嫁与杜长老,将来生下一男半女,岂不也是有林家一半骨血?更何况这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林家传宗接代,非但不会有辱门楣,而且还是光宗耀祖之事。如此将来见了林总镖头和夫人,也能无愧祖先。林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林平之听了,心中不禁一动。
令狐冲又道:“我如今是日月神教教主,师娘是日月神教前任教主夫人,你和杜长老又是我和师娘的赐婚。他日你若能生下儿女,我教杜长老让一个孩子姓林,谅来杜长老看在我和师娘的面子上,不会不答应。到时候便不是林家一半骨血,这孩子便是堂堂正正的林家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苦于不能为林家留后,可眼下为林家留下后代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却要白白放过,你若不答应师娘,才是真正的对爹娘不孝呢!”
这一番话说出来,不单听得林平之浑身一震,就连盈盈和仪琳也对视一眼,宁中则和风清扬站在一旁,不住点头。
半晌,林平之开口道:“多谢大师兄教诲,如拨云见日,若非大师兄为平之指点迷津,平之险些遗恨终生。平之今后一心一意,听从师娘和大师兄的教诲,但有驱使,万死不辞,就请师娘和大师兄带平之上黑木崖吧。”
众人听了,不禁脸色舒展,都松了一口气。宁中则道:“如此最好不过。夜色已深,大伙儿各自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回黑木崖!”
当下众人离开林平之房中,各自回房歇息。
宁中则与风清扬边走边聊,待回到房中,正想请风清扬坐下再作长谈,不料一回头,风清扬早已不辞而别,不禁心下怅然。
次日清晨一早,令狐冲再雇了一辆马车,让林平之坐在车内,三辆大车直奔黑木崖而去。
半月之后,已回到黑木崖上。
令狐冲命人将东方不败原住的小院打扫干净,将林平之安置于此。
之后每三日前来一次,将那琴谱中的法门读给林平之听。
林平之按那法门,在小院中潜心修炼。
他此时虽已武功尽废,但那法门原本也对内功修为要求不高,只需懂得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的运功心法即可。
饶是如此,修炼之道也是历经艰险。
其中诸般辛苦,不一而足。
忽忽不觉,数月过去,盈盈和仪琳先后临盆,各自产下一子一女。
令狐冲抱着一双儿女,想到二位夫人对自己的深情和一同出生入死的种种往事,不禁心中感动不已。
此时林平之的葵花宝典也正修炼到了紧要关头。
那法门修炼的第一层和第二层,乃是先在下腹中萌生出子宫等诸般脏器。
至第三层练成,打通下身各路经脉后,下身肌肤便开始尽数溃烂,骨盆中各块骨骼也重新生长,向外扩开,非如此不能重新生出女子下阴,以通内外。
当是之时,双腿下身各处痛不可当,有如扒皮抽骨,刀矛齐戳。
比之分娩更惨痛十倍。
便在盈盈和仪琳忍着剧痛分娩挣扎之时,林平之在小院内整整七天七夜,水米未进,死去活来,在地上不住翻滚,痛昏之后,又被痛醒。
直至第八日头上,疼痛方渐渐消散,林平之看自己下身已微微隆起一个肉丘,当中绽开一道细缝,知最难一关已经熬了过去,不禁泪流满面。
又过得三个多月,林平之来了初潮月事。
她双目已盲,自己尚不知晓,还是宁中则前来看她时,发现她床榻上、衣裤上的点点血迹,才知她来了月事。
宁中则对她讲了月事的诸般小心要紧之处后,命人给她送去许多干净衣裤和被褥。
当晚,宁中则叫来令狐冲,告知此事,令狐冲喜道:“如此一来,林师弟修炼大成就在眼前了。”宁中则笑道:“什么林师弟,现在要叫林师妹了。”
此后数月,林平之的月事渐渐上了正轨,声音也越来越柔和细嫩,身材更是一日一变。
尤其胸前双乳,恰如吹气一般见风就长,短短两个月,已高高隆起,一双乳头鲜嫩红润。
虽不及宁中则丰满硕大,却已不输盈盈,比之仪琳甚至还大出几分。
宁中则看在眼里,便派了自己的两个使女,每日教导林平之女子仪态,行走坐卧,务求端庄静柔。
这年五月端午,恰是林平之上山一年之际。
令狐冲和宁中则借端午家宴之际,命人召来杜长老一同饮酒。
酒至半酣之际,令狐冲命林平之走出后堂,来到杜长老面前,为杜长老奉酒。
杜长老但见这女子容貌俏丽,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柔美,不由呆了一呆。
待林平之回到后堂。
宁中则便将林平之的来历向杜长老和盘托出,询问杜长老可愿娶林平之为妻。
杜长老闻言大吃一惊,他固是喜爱林平之美貌,却从未奢望她能嫁与自己,正要开口推辞,忽地想到若自己推辞,只怕宁中则认为自己嫌弃林平之原本是个男子,引宁中则不快。
想到此处,便一口答应道:“多谢教主和夫人美意,今后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令狐冲和宁中则大喜,便命教众即刻准备,为杜长老和林平之筹办婚事。
三日之后,黑木崖上,林平之身穿大红喜袍,在令狐冲的牵引下,缓步轻摇,走入喜堂,与杜长老交拜天地。
交拜天地之后,杜长老有心炫耀,便效当年任我行旧事,当众揭下林平之的盖头。
但见凤冠之下林平之肌肤若雪,娇羞无限,引得各路宾客纷纷喝采叫好,此后黑木崖上但有婚事,新郎必在交拜天地后当众揭下新娘盖头,成为惯例。
自此林平之苦尽甘来,嫁为人妇。
婚后,林平之尽心服侍杜长老,她虽眼盲,但听声辨物,极为灵敏,事事皆如杜长老之意。
杜长老也对她百般怜爱。
一年之后,林平之生下一子,取名杜锡进。
锡进两岁那年,林平之再生一子。
夫妻二人按令狐冲和宁中则嘱咐,给幼子取名林清德。
二人一生共育三子一女。
琴瑟合鸣,以养终年。
正是: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