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没亮,玉娘便帮夫君穿好朝服,又整理了下衣襟玉带,张承这才转身出门。
天将亮时,文武官员便已列立在宫门以外,忽听三通鼓响,左右掖门应声而开,文东武西依次而入。
至金水桥前,依品级重新列队,待鞭响,依次过桥,诣奉天门丹墀,文东武西列立在御道两侧。
片刻后,丹陛左右乐起,皇帝御门,锦衣卫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联翩自东西而出,执伞、扇力士移到金水桥南夹立,内使二人,一执伞盖,立座上,一执“武备”,杂二扇,立座后正中。
圣上安坐后,再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两班齐进御道,再排班。
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头礼,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行礼毕,鸿胪寺官对御座宣念谢恩、见辞员数,这些人已于前日在寺具本报名,此时在庭下或午门外遥行五拜三叩头礼。
然后鸿胪寺官唱奏事,各衙门以次进奏。
张承站在文官末尾,抱着笏板,手中摩挲着袖中的奏折,想着一会儿要上的奏折,心中有点紧张。
正此时,佥都御史高明出列,向圣上复两淮盐务事,临转身前扫了张承一眼,只见张承微微点头。
“启禀圣上,此次巡两淮盐务事,查盐务司贪墨司官十人,已押至京城,抄银五十万两,俱已入库,后续事,望陛下圣裁。”高明大声奏道。
“高卿此次差事办的甚好”,成化帝说道,然后挥了挥手。
一旁内监出列,尖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佥都御史高明,监察御史张承,巡两淮盐务事,功在社稷,着升两级,钦此”
刚刚说完,张承出列拜倒,大声奏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成化帝微微皱眉,看着远处拜倒在地的张承,沉吟片刻,说道:“说吧。”
张承直起身,低头掏出袖中的奏折,大声说道:“此次巡查两淮盐务,虽查人抄银,但终究治标不治本,盐务一道积弊甚久,已非两淮一地之事,实已成我朝毒瘤。”
成化帝听着,渐渐挑起了眉毛:“卿可有解决之道。”
张承双手捧起奏折,高高举过头顶,“臣有十策,可根治盐务弊政。”
成化帝一挥手,一旁内监忙跑下金台,拿回奏折,举到皇帝面前。
张承低头,大声说道:“盐务弊政,根在盐引混乱,一、京城内外官员不许占中盐引。二、各缺粮草之处不许予开盐课。三,辽东各仓开中盐课中未纳者限六个月完成。四,两淮盐课利大,所以人多趋之,请存成化三年(1467)盐课,待充边备。五,请照整理两淮盐例清理两浙、山东、长芦(今河北沧州)盐法。六,令盐课司官吏不得作弊受贿。七,不许官豪之家占据贫穷之户之盐课。八,灶丁剪办正课之余盐一律照例送官,不许走私。九,淮浙盐场有上中下项,以分拨起讼,令所司搭派,恐年久复有前弊,请盐法官及巡盐御史查禁。十,河东岁额盐课三十四万四千引,可得银十七万余两,但其盐为蒲解等州县(今山西永济运城一带)人及流民窃取,以致私盐盛行,官盐价贱,宜力行缉捕。”
待张承说完后,文武百官一片大嘲。
京中百官,几乎人人私占盐引,大明官员俸禄微薄,盐引是一项重要收入,他这个奏折,可是得罪尽了满朝官员。
文官前列,须发皆白的老首辅李贤轻叹了口气,暗想这后生胆子也太大了,这个大蜂窝是轻易能捅的吗?孤臣也没有这样做的呀。
想到这,他迈步出班,躬身一拜后奏道:“陛下,老臣愿做主理之官,为我朝清此毒瘤”。
成化帝沉吟良久,见底下朝臣都在窃窃私语。
正为难之时,见老相国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心知李阁老还是惜才,暗中保全了张承。
于是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李阁老辛苦了,只是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过于劳累。”
说罢,一挥衣袖,散了朝会。
出宫路上,孙老大人带着一众都察院官员,走到李贤面前,一躬到地。
李贤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又拍了拍张承肩膀,什么也没说,回身走出了宫门。
两天后,户部发出了公文,令京中大小官员,手中有盐引者,立即交回朝廷,朝廷以市价回购,并且以后的盐引,只能由户部开具,各边关都不能再开。
这样朝中官员没有赔钱,但以后赚钱的道却是堵死了。
李阁老地位极高,且德高望众,没有人敢动,但张承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天早朝之后两个月,一队锦衣卫,身穿飞鱼服,手拿绣春刀,闯入院中,言说有一件公事,请张大人配合调查。
谁知张承被带到诏狱后,既不审,也不为难。
一月后事情传到皇上耳中,他发了话,张承才被放回家中。
时值寒冬,张承在诏狱中受了凉,连气再惊,竟一病不起。
虽知道锦衣卫是无中生有,没事找事,但也没有办法,你断人财路,自然要防人报复,至于国事,又有谁在乎呢?
张承俸禄微薄,玉娘托人找关系,便花光了积蓄,最后还是找到了孙老大人,这才直达天听。
可皇上也拿锦衣卫没什么办法,毕竟人家也没有为难你,只说配合调查,不上刑不审问,每天好酒好菜招待着,你自己身子弱能怪谁呢。
张承这场病,可急坏了玉娘,每天四处寻医找药,最后为换点银钱,把母亲给自己的一支步摇当了。
可张承的病仍不见好转,来的大夫都说他这是先天亏损,再加上动气受凉,以致真元大亏,需慢慢调养滋补。
没办法,玉娘只能卖掉了前面两进院子,换成人参鹿茸,喂进张承嘴中。谁知第二年,张承竟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正在玉娘伤心无措之时,她哥哥从大王庄赶了过来,帮着玉娘料理后事。
诸事妥当之后,哥哥对玉娘说:“现在就剩你孤儿寡母,妹夫生前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肯定会受人欺负,我在咱村给你们赁了一个院子,你们把这卖了跟我回大王庄吧。”
玉娘点了点头,从她知道知道那道奏折之后,便猜到了这个结局,此时也无话可说,况且还欠着大夫和药铺不少钱,只能把房子卖了,这京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可怜张家几代世居于此,如今连祖宅都要卖了,世情人心,寒凉如此。